村庄的黄昏总在茶余饭后不期然而至,红如胭脂的落日泛着羞涩的光晕,清风带着暑气徐徐路过。孩童的嬉闹声布满村庄上空,化作一道烟云飘飘悠悠游走在村庄的各个角落。松弛伴着疲惫,等待伴着悸动,恰如其分地融进黄昏的村庄。
一座破旧的土砖房前,一株很老的梨树突然开了花,还结了果。星星点点缀满枝头的一抹抹青涩,将时光的沧桑与豪迈尽数展现。
桑树上桑椹子一耷拉一耷拉地坠饰其间,远看像戴着紫色珠链的少妇。村里有许多这样的桑树,更有许多坚持生长却又不让你明显感知的树木,比如琵琶、毛桃、柿子。这几株果木每年夏天都会枝繁叶茂,也正因为太过耀人耳目吧,家翁扛起斧头三下五除二把它们的枝条削去大半,理由是招引蚊虫。那枝条在空中咔嚓断裂的声音,至今仍能直抵我的恻隐之心。木秀于林风必摧之,不等风来,一道风景线就这样陨落于最繁华的季节。
遵循了这个逻辑,老蒋家那株叶大根深的柿子树也未能幸免。昔日硕果累累的柿子树,几乎承包了老蒋家门前所有的清凉,自打老蒋家的女人走了之后,老蒋也举起了锋利的斧头。老蒋家那一片清凉瞬间说没就没了。随之而来,老蒋家的热闹也消失了。茶余饭后,我总不自觉地抬头仰望老蒋家的柿子树,树叶竟绕着主干密密匝匝地盘旋而上,蓬松得如同一个巨大的伞盖。而老蒋家的女人却再也回不来了。那柿子树跟主人的命运极为契合。它身上暗含着预言一般的神秘,令人望而生畏。
我愿意跟这些沉默的大树打交道。他们安静起来,会让一阵风都羞愧无比。实际上,他们又不是沉默的。相比较人,他们更喜欢用形体来表达自己内心的雀跃。树们会跟随季节的韵律决定让话语决堤抑或深深潜藏。干枯只是他们的外观,没准突然哪天又活过来,笔直笔直的,青翠欲滴。欣赏着他们悸动人心的献礼,惊叹于他们神奇的可再生力。突然间便对生命唏嘘感慨。
每当夏季的傍晚,各种事物渐次入了黄昏,你便能观赏到村子编排的人间喜剧。天边的云霞此刻正心潮澎湃,村里的猫狗老鼠都开始活跃起来。除了狗的觅食光明正大,猫和老鼠这对天敌的活动都遮遮掩掩。所以,狗是这座村庄里不折不扣的座上宾,家家户户都是它的主人。邻居家的一条短腿狗,历经四载,身高依然不足一尺。它常常盘桓在我家住房周围,寻觅吃食,也常常饱腹归去,寒来暑往,便与我渐渐熟络起来。每当我下班回家,总能瞧见它冷不丁从它家低矮的屋角冒出来,对我雀跃摆尾,欢声央告。也有那不识人心好歹的恶狗,一路追赶狂吠而来,吓得我胆战心惊,尽管此狗也跟短腿狗一样,享用过多次邻家肉骨头。
几乎每个黄昏,灌木丛中精力充沛的夜虫都在极力倾诉村庄的心事。可惜人们完全不懂,它们的歌喉近乎不成曲调,努力嘶吼完上半夜,也渐渐归于沉寂。蓝色的星空最为真诚,用深邃的眸子俯视着村庄的面孔,丑陋的美丽的,喧闹的宁静的,都在她的怀里安睡。天空是村庄的母亲。孩子的心事啊,在母亲心里,就是一袭微风,轻轻荡漾,从不忧伤。没有了任何悸动的夜晚,村庄的一切都放下了戒备,安然洗去脸上尘土,揭开面纱,擦净汗水,心事也跟着沉睡了。
【原载2019年7月4日《永州新报》(2019年第27期·总第1379期)】
编辑:何从芳
作者:李冬梅
来源:永州新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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