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嶷山上白云飞,帝子乘风下翠薇。
斑竹一枝千滴泪,红霞万朵百重衣。
少年时代,我读过毛泽东同志的诗,知道了九嶷,令我想不到的是,少年时代知道的地方,后来成了我青年时代的驻足之地。当我于青年时代到了九嶷,并在那里呆过一段时间之后,九嶷,成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,不到死的那天,不会离去。
九嶷有一座山,名叫舜源峰,形似龙头,据九嶷人说龙尾在四川,所以自古以来,湖南、四川出名人。山不是很高,山上白云缭绕,郁郁青青,一片葱茏。山的两面,各有一口水井,常年流水不断,九嶷人说,那是龙的两只眼睛。
舜,静静地睡在舜源峰前,千百年来,默默地接受着后人的祭祀和祭奠。
舜是一代明君,尽管现在有人把他神化,但他在世的时候,他是把自己作一个普通人对待的。他的心里装着臣民,希望人民过上很幸福的生活,然而世事难料,很多事情并非人们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,就在几天前,他接到急报,说南方已经暴雨成灾,接着北方也下雨了,也许,江北……?他怎能不着急呢?舜吃不下,睡不着,嘴唇出血,两眼红肿,大臣们看着,心里十分着急,劝慰过几次,但毫无效果,于是,大臣们也着急了。
在九嶷的时候,曾经,月光如水。我坐在舜源峰下,观赏着四周的景色。娥皇峰,高大,俊美;女英峰,小巧,玲珑,横在她们中间的是一个梳妆台。娥皇和女英隔梳妆台面对面站立在舜的前方,垂首流泪,眼泪滴落在梳妆台上,顺梳妆台的边缘淌下,与龙眼里淌下的水混合在一起,形成一条溪流,化作一脉情思,蛇行于群峰之间。
娥皇端着一碗小米粥,来到舜的面前,跪下,叩首,说:“大王,喝点粥吧?”
“不吃!”
舜吼了一句,手一挥,打翻了娥皇举过头顶的小米粥,吓得娥皇立刻匍匐在地,叩首请罪。舜看了娥皇一眼,想责备娥皇,甚至想杀了她,然而他的心,到底软下来,挥挥手,说:“你走吧。”
娥皇再次叩首,站起来,流着眼泪,低头退了出去。
过了一阵,女英端着一碗小米粥,来到舜的面前,跪下,说:“大王,喝点粥吧?”
“不吃!”
舜吼了一句。他想发火,甚至想杀人,然而当她望一眼女英,望见她楚楚可怜的样子时,他的心软了下来,说:“起来吧。”
女英站起来,走到舜的身边,说:“大王,喝点粥吧?”
“你说,这雨,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?”
女英没有回答,把小米粥递给舜……。
如水的月光撒在公路上,公路犹如一条流淌的小河,我走在公路上,犹如浮在一条流淌的小河上。山风吹着,漫过路边的矮丛,枝丫间,便发出一种声音,宛如一串优美的音符,始自眼前,弥散远方。我坐在娥皇峰下的一片青草地上。青草软软的,柔柔的,人坐上去,仿佛坐在一块柔软的地毯上。
娥皇峰的对面,女英峰的背后是少女峰:一个少女,云鬓逢松,美乳俏立,蜷着双腿,仰面而卧。
“哦!好一个悠长的梦!”
少女从沉睡中醒来,用茫然的眼睛看看四周,走到娥皇和女英面前,替他们梳妆打扮。当她看到她们憔悴的身体,看到她们发间的银发丝时,她流泪了,她心碎了,再次躺了下去,成为一种永恒。
舜决定南巡。
舜把宫庭和治理北方水灾的事务交给一位大臣,带着一大群人,走出王宫,顺着由北到南的官道,走向南方。
雨,下着。
山体,大量滑坡,坍塌的山体带着大量的泥沙冲进河流,河流带着大量的泥沙冲向田野……。
舜看着这一切,原本很沉重的心变得更加沉重了。他走着,朝南方走着。大江阻隔了他们的去路,他们停留下来,就地救灾,等到大江水退时,再走。他们走过一条又一条河,越过一座又一座山,走过一片又一片平原,走啊,走啊,不知道走了多少路,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苦难,终于来到洞庭湖边。洞庭湖位于湖南北面,湖中有一座君山,是一个风景名胜区。舜站在堤岸上,看着湖水,此时,湘、资、沅、醴,满河涨水,注如湖中,湖中洪波翻滚,湖水宛如失僵的野马,奔向四周的田野……。
舜见状,赶忙吩咐同行的人,指导百姓治水。
过了月余,水退了,舜顺着湘水,逆水而走,走到郴州,看到郴州百姓已经从水灾中走出来,埋藏在心底的忧思,消失了一些。
舜离开郴州,来到蓝山,顺着舜水继续走,走到宁远,走到九嶷。
我走在公路上。
夜,很深了。淡淡的月光之下,四周的山,四周的景,模糊而又清晰,突然,梳妆台上,走出一个女人,身着白色衣裙,轻柔如纸,宛如一位飞天仙子,飘翔在夜色之中。她是谁?娥皇?女英?还是少女?我不知道,我只是很隐约地知道,她已失去人的肉体,只有人的灵魂,游荡于阴阳两界之中。
我被一丝精灵之气所感动,除了当即顶礼膜拜,第二天,我特意到鲁观洞买了一个猪脑壳,来到那个精灵出现过的地方,真诚祭奠,这时,少女峰那面,突然飞来一朵云,停留在梳妆台上空,撒下几滴雨,然后走了,此时,我的心里,便存了一丝心愿,我想请那朵走了的云,带去我对精灵的祭奠,也想请那朵走了的云,带回精灵对我的祭奠,祭奠我的伤感与伤心。
——我的心要碎了。
我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人,这儿游游,那儿荡荡,寻找一个安身之处。我又像一只鸟儿,飞起,落下,停停,走走,走走,停停,好长时间没有找到自己应当拥有的归宿。我曾经试图遏止自己的脚步,到某个地方停留下来,过一种相对宁静的生活,但我难以做到;我曾经被九嶷风光所折服,想在那里找到自己的归宿,然而我不可能这样做,以我好动的性格,往往会萌生出对自己的鄙夷,但难以抑制自己的脚步,把自己的九嶷之行,当作我人生的一次路过,当作我人生的一次旅行,我不安分的身体和心灵,在这路过和旅行中,得到了短暂的休憩,我空壳的灵魂。得到了些微的饿填实。
舜来到九嶷,眼前的景色,令这个见识渊博,看过无数美景的一代明君,赞叹不已。喀斯特地貌,造就了无数山峰,山峰在田野里,互相比美似的直立着。清泉从山脚淌出,清幽幽的,轻悠悠的,鱼儿在水中游弋,游进田里,又从田里游进沟渠里。田野与沟渠交错相通,是九嶷特有的景象,是特有的亮丽的一道风景线。
舜,这个毕生治水的一代明君,在无情岁月的流逝中,憔悴了,人与大自然,人与生命的抗争,显得那么无力,那么脆弱,舜说:“我老了,我要死了。”
大臣们立刻跪下,磕头,呼喊:“大王万岁!”
舜朝四周望了望,说“我死之后,就葬在这里。”
大臣们叩首。
他们知道“万岁”的含义,也曾想让自己尊敬的首领活到一万岁,但是,他们谁都知道,这只是一种期盼,只是一种违心的期盼而已。他们敬着舜,爱着舜,愿意为他分忧,甚至愿意为他去死,但是,大臣的死延伸不了舜的活,他们的死,又有什么意义呢?
舜抬起头来,望着天空,湛蓝的天空中,,没有一朵云,山里,传来几声凄厉的猿啼,令九嶷土著人感到极为恐惧。这些土著人,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凄厉的声音,他们隐约地意识到,将要发生什么重大事情了。
他们惊恐地看着舜,看着与舜同来的人。他们不知道来的是谁,但他们知道来的一定是个很尊贵的人。他们不知道,也不可能知道,这批从远方来的人,这些人所簇拥的那个人,就是舜!
舜留恋地看了看这个世界,说:“我死之后,就葬在这里。”
终于,舜走了,留下一生的英名走了。
当他闭上沉重的眼睛,当他带着治水这个梦离开人世时,蔚蓝的天空中,突然起了云,浓雾笼罩着大地,天地间如同黑暗,跟着,雨,下起来了,天和地,地和人,共同为失去一代明君而悲号。听到悲号声的九嶷人,从深山老林中赶来,当他们知道了舜,当他们知道死去就是舜时,他们哭了,自愿为舜披麻戴孝,自愿为舜抬灵下葬,然后守着舜,生儿育女,再也没有离开。
我是一个不安分的人。
我想上帝赐给我一双脚,就是叫我去走路,去走许多的路,不到死的那一天,我的脚步不会停下来。我不满足于从远处看舜源峰,我要走进舜源峰,于是,我约了几位朋友,走进了山里。九嶷人是烧柴的,为了烧柴,他们要走很远的路,消耗很多体力和精力,但他们绝对不到舜源峰上去砍柴,尽管舜源峰就在他们跟前!在他们的心目中,舜源峰是龙,是龙的化身,更是神的化身,他们怎么敢用自己龌龊的身子,去亵渎心中的神灵呢?当我走进舜源峰时,但见山上老树嫩树交相错杂,高树矮树俯仰生姿,藤蔓缠络,绿毛丛生,人走进去,仿佛走进一个古老的世界,聆听一个古老的诉说。
当我从山上下来时,身子一滑,摔倒在地,脚下之石往下滚动,滚进一个洞里,好半天,从洞底传上来一声闷雷似的声音,于是,我走近洞口,朝下大喊,跟着叫来同行的几个朋友,蹲在洞口,议论了半天。
我们离开了山洞,走下山来,径直走进村子里,把发现山洞的事情告诉了村民。老乡们议论了半天,最后一致认为舜来到九嶷时,带来了大量的财宝,后来,舜死了,这些财宝被藏进了山洞里,具体什么在什么位置,在哪个山洞,谁也说不清楚,尽管历来有人寻找,但谁也没有找到。他们说:“有心栽花花不开,无心插柳柳成阴,你们运气好,没用什么工夫,就找到财宝了。”
我们似信非信,约老乡共同开发山洞,共同发财,然而老乡不愿意去,他们说不想用自己龌龊的身子去亵渎伟大的神灵。他们自己不愿意去,但不反对我们去,我们便来到鲁观洞,买了一大捆绳子上山。同去的朋友认为山洞是我发现的,我有最初的开采权,他们说等到拿到财宝,你可以拿到十分之四。渴望发财的心理,促使我忘记了生命的脆弱,忘记了下去可能遇到的危险,同意先下去。朋友把绳子捆在我的腰间,从洞口把我放了下去。到了洞底,我用手电一照,洞底潮湿,洒落着一些鸟兽的骨头,根本就没有老乡口里说的什么财宝!我失望极了,伤心极了,用鬼哭般的声音朝上面喊叫,叫他们拉我上去,没成想拉到半空时,我用手里拉着的绳子断了,幸好捆在腰间的绳子还算结实,被朋友猪一样地拉了上去,失去了与舜同在的机会,失去了人们祭奠舜时有可能释落给我的一点可怜。
我热爱着舜,敬爱着舜,我希望死在他的身边,然而舜——我心中的神,却抛弃了我,让我这个带着满身恶臭的人,让我这个带着满身欲望的人,满中国乱跑,有时,还不合时宜地萌生出走向世界的想法,幸好没有这种机会。
娥皇做了一个梦,梦见了舜的呼唤。
女英做了一个梦,梦见了舜的呻吟。
娥皇说:“我该去追寻舜了。”
女英说:“我该去追寻舜了。”
娥皇和女英走出王宫,去寻找舜了,去追寻舜了。她们走啊,走啊,不知走了多少路,不知吃了多少苦,最后来到了洞庭湖中的君山。她们站在君山上,望着湖水,然而湖水再美,也难以抹去她们心中的忧伤,她们是多么希望舜出现在湖面上,来到她们身边啊!
她们每天都起得很早,就着晨光,向湖面遥望;
她们每天都睡得很晚,就着星辰,深情地呼唤。
多日来的忧思,多日来的苦难,销蚀了她们的精神,也销蚀了她们的肉体,她们的精神和肉体,遭受了极大的摧残,原本花一样美丽的人,此时,已然变得憔悴,残留在她们体内的一丝生命之气,正在离她们远去,远去。
我惊讶娥皇的美丽,总是在月光如水的夜晚,从不同的方向,从不同的角度向她遥望。当我觉得自己的遥望,到底表达不了自己情感时,选择了一个阴晴不定的日子,爬上了娥皇峰。山顶无树,甚至连草都很少,是因为她过分伤心?还是她的心已然破碎?站在高处,看云起云飞,听风声鹤唳,引发我心中的,是一种凛然——忧伤中的凛然。我想呼喊,然而我发现我的嗓子,早已哑了;我想歌唱,然而我没有了歌唱的心绪,我唯一觉得做得还算可以的,是我用带去的一把小刚钎,在一块平整的石壁上刻下“***到此一游”几个细脚伶仃的汉字,不知后来“到此一游”的诸君,看到这些汉字没有?感知过我的存在没有?而我,当我从山上下来之后,用口琴吹起了《美酒加咖啡》,吹了一遍又一遍。
第二天,有人问我是不是“失去了亲人?”还有人问我是不是“失去了女朋友?”我说“没有失去亲人也没有失去女朋友,”他们说如果不是这样,你不会那样伤心,你把我们的心都吹碎了。
我不相信他们说的话,我想无非是吹口琴,而且,我学吹口琴的时间也不是很长 ,不可能达到如他们所说的境界,后来,我有了一台收录机,于是,我对着收录机吹了一遍,然后放音,不觉吓了一跳 ,眼泪不由自主地刷刷地掉了下来,从此,我再不吹《美酒加咖啡》而改吹《南泥弯》之类的曲子了。
娥皇和女英知道舜死了,她们望着舜死去的方向,哭了,成天成夜地哭了。那哭声,宛如阵阵轻风,缓缓地吹过湖面,湖面上,泛起了涟漪;当她们的哭声达到高潮时,整个洞庭湖,掀起了波浪。
太阳,隐没了踪迹。
月亮,失去了光辉。
才子诗人,纷纷跳入湖中……。
我时常坐在舜源峰下,望着女英。一朵白云,宛如一方丝巾停留在她的身旁。我想那方丝巾,也许通人性吧?否则,它为什么总是守侯在女英的身边,替她揩抹着眼泪?我带着满脑子的疑问,思绪着,踽踽独行,来到女英峰上,坐在一片青草地上。风,胡乱地吹,吹乱了我的长发,长发贴在我的脸上,眼前的景物,清晰中有点模糊,惟有那飘荡在村子上空的几缕炊烟,把下午的乡村,诗意化了。我想像到娥皇峰那样,在石头上刻几个字,以示我足迹的所在,然而,我不想那样做,我不想随意去破坏女英的肌肤,去亵渎她的灵魂。在我看来,女英是美丽的,也是柔弱的,她的柔弱和美丽,牵扯着我的心,让我追随她远去。
离开九嶷的日子,我去过很多地方。灰蒙蒙的城市,落后的乡村,神奇的大自然,都无法抚慰我心中的忧伤,无法抹去我对九嶷的记忆。在九嶷时,我曾经想到弄出点感情,然而我灰头土脸,卑微鄙俗,没有哪个女子愿意走近我。离开九嶷山后,我时常想到那里的人,甚至梦见过几个我没有见过的女子,和她们有过婚姻之外的梦幻般的幽会,然而当我从梦中醒来,面对着茫茫黑夜时,一种沉重的孤独袭上我的心头,我又忧伤了,觉得自己的灵魂,恍然离开了这个世界。
娥皇说:“我的心碎了。”
女英说:“我的心碎了。”
少女说:“我的心碎了。”
少女跪着,双手捧着托盘,娥皇和女英的眼泪,雨滴般地落在托盘上。她们哭累了,大哭变成了抽噎,她们把眼泪抹在身边的竹子上,那些竹子,在感知了她们的赤诚之后,体内生出一种情愫,散发出来,出现在竹子的表面上:“斑竹一枝千滴泪。”
娥皇和女英的眼泪,将永远存在!
我突发奇想,想去三分石。
从九嶷看远方,远方有一座山,山上耸立着三根手指头。据九嶷山人说,三分石是分水岭,三条江分别发自山的东、北、南三个方向。我去三分石,不是因为分水岭,而是出于另外的一种想法。我听说,当舜来到九嶷时,带来了一大批人,当这些人最尊敬的舜死后,他们觉得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,无颜活在世上。他们想到了死,想到了殉葬,然而他们地位卑微,害怕玷污了舜的英灵,于是,他们掩面离开了九嶷,进入深山老林,来到三分石下,活了下来,然而,他们活归活,但活得不自在,总把舜来遥望,久而久之,“遥”字变成了“瑶”字,“遥族”变成了“瑶族。”
我去的那天,是个阴晴不定的日子。我从九嶷出发,顺着一座山的一条大道上山,然后是一条羊肠小道。走了近两个小时,我来到密林深处。溪水在林中流淌,小鸟在林中歌唱,偶尔,一声巨鸟的惊叫,不仅划破林中的寂静,还带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。林中有许多楠竹,阳光透过竹叶间的缝隙撒下来,地上尽是不规则的亮点,在晃动,在漂移。到了三分石下,仰望,山顶白云疾走,风声如雷,宛如千军万马在演练,在厮杀;山脚有风,带着一丝凉意,一片竹叶落下来,飞舞着,旋转着,落到地上,有了归宿。
夕阳西下时,我来到三分石下的一个瑶寨里。瑶寨住着三十余户人家,房屋依山势而建。四周是山,山上植被很好,绿绿的,油油的。几缕炊烟升起,当它们升到一定高度时,改向平移,直线变成斜线,细线变成粗线,最后变成雾霭,雾霭中的山寨,便在一种诗意中,得到升华了。
我踏着夕阳的碎步,很随意地走进一户农家,看见一位女人,头上包裹着黑色的丝帕,正在灶上忙活。火塘边,坐着一名汉子,正在吸烟,看见我进屋,汉子愣了一下,跟着问我:“搞哪样?”
我说:“随便走走。”
那时,我是一名大学生,虽然喜欢写作但写不出什么,所以,我是不能随意说话的。如果到了今天,如果再一次去那里,我会说“采风”二字,因为多年来的风吹雨打,日晒雨淋,我的脸皮已经变得非常厚实了,我不会因为自己恣情的做作而觉得难为情。
老乡待我很好,做了几个菜,然后喝酒,喝得天昏地暗,醉得一塌糊涂。
第二天,吃过早饭,我离开老乡家,正准备上山,看见隔壁有两位姑娘,正准备洗头,其中一位姑娘拉着另一位姑娘头上的丝巾,被拉的姑娘在原地转圈。过了一阵子,转圈的姑娘停止了转动,头发撒下来,如黑色瀑布般地撒下来,披在洁白的脖子上,缘肩而下。她们看到我,愣了一下,跟着笑了起来,我在她们的笑声中,走过去,站在一旁,看着她们。她们似乎很害羞,脸,红扑扑的,但能原谅我的卤莽,就着一根竹筒里淌出来的清泉,梳洗着长长的头发,空气中弥散着浓浓的皂荚味。
我离开那顶令我心荡神移的长发,从三分石山脚走向山顶。山很陡峭,树多林密。到了山顶,发现从远方看到的那三根指头,其实就是耸入云天的三根巨石,于是,我惊讶了,后来,当我离开九嶷山后,我曾多次想到再去一次,但是,锁定的空间,繁忙的工作,拮据的经济,限制了我的脚步,我只能在梦中表述我的情感,我只能在梦中去怀念我心中的那头长发,我只能在梦中表达我对三分石人美好的祝愿了。
娥皇死了。
一丝幽魂被一只仙鹤获得,仙鹤背着幽魂,冲上蓝天,飞向九嶷山,绕着舜源峰飞了几圈,落下,化作娥皇峰,娴静地立在舜的身边,侍奉着舜。
女英死了。
一条鱼儿游了过来,冲出水面。从来不眨眼睛的鱼儿,眨了眨眼睛,流出了眼泪。鱼儿的眼泪落下来,落在湖面上,顿时,洞庭湖,“阴风怒号,浊浪排空,”天地间一片悲哀,鱼儿哭了一阵,然后,背起女英,游向湘江,游向舜水,游到九嶷山,站在娥皇的对面,侍奉着舜,而那条鱼,化作一个梳妆台,横在她们中间。
少女死了。
一丝幽魂,飘飘荡荡,最后,她来到九嶷山,横睡在女英身后。
娥皇和女英的眼泪淌下来,跟龙眼里淌出来的眼泪混合在一起,形成一条小溪,把一脉思绪,把一脉情思,带到远方,布泽人间。
后来,后来,我也死了,我的灵魂已随她们远去,我是活着的一具尸体!
编辑:何从芳
作者:尤世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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